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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坎途三遇(五)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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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著一席單被薄褥的木質小床首先映入眼簾,床頭櫃上,銅貔貅嘴含半枚銅錢瞪目張望,床頭高懸兩把木劍鋒葉相鉸。一幅蛇在地洞裡吞食金子的牆畫深鬱黯淡,填滿左側灰牆。床尾倒著也許是為了修補上方如蛛網的累累裂痕才放在那兒的朽爛木梯。一件破黑長襖掛在底牆和右牆轉角之間的衣帽架上。衣架右面是通到裡間的房門,長條木臺板沿牆壁固定,趙子昴的三十幾張手筆和唐寅的《風流絕暢圖》殘本散落臺板,臺板把右面牆上下一分為二,下部均勻的天藍色平靜悅和,上部紅灰裡參雜無數黑色的抹痕,在這滿壁凌亂的塗劃中,胡亂地掛著《熙陵幸小周後》、《秘戲》、《繁華麗錦》和《江南消夏》等的拙劣贗品。

“難怪雲心忙不迭地跑出來,可是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心下想,從門口處走馬觀花瀏覽到進裡間半開的,透出陣陣涼意的小門,頓覺心靜魂定、神清氣爽。忙不迭擠進去,裡間只擺著缺角斷板的曲尺櫃檯,我移開櫃檯上珠子錯雜,數字全然不清的算盤,翻閱底下的那本後面空了十幾頁的賬冊,裡面沒記賬目,只是些隨心胡亂記載的小故事,讀得幾行,竟難以釋卷,便拿出來倚著床頭背板,半躺在上面看,雲心悄悄踱到跟前也全然未覺。他把賬冊奪到手裡,咯咯笑著說:“以為你在細細地欣賞那些畫呢!不敢進來打擾。火已經旺了,準備做吃的,”他看看賬冊上那些故事的書目,隨手扔擱木臺板上,“這些故事我都知道,出去我說給你聽。”他硬把我拉下床往門外拽,“出去吧!你還捨不得這溫柔鄉?”我只好隨他到前廳。雲心已經從裡面的衣櫃裡抱出厚棉被給老人蓋好,老人仍舊酣臥,那鼻孔裡還噗出了鼾聲。雲心去翻那些櫃子找來吃的,兩人胡亂填飽肚子時已經很晚了,燒水洗漱完畢,圍坐在木藤桌邊,雲心的故事從《鳩佔鵲巢》開始講起,第二個是農夫與蛇;陸續講完六個,我們都犯困了,便看看已轉危為安的老者,雲心起身往右面的屋子去,我拿了賬冊回左面屋子放到原處,躺在床上翻趙唐二位的畫片瀏覽,可那薄被子硬木床令人感到寒冷難適,又回前廳把雲心用棉被換下的兩張披風和線毯取來一起蓋在被子面上,才安穩地睡下。

半夜十分,我被老者的病吟聲驚醒,趕忙出去,看老人雖然閉著眼睛,額頭卻是燙得厲害,先自心慌,還好雲心也被驚醒了回到前廳,燒開水扶老人坐起來喝,又在屋外弄些雪裹在毛巾裡,給他覆在額頭上。我和雲心陪老人坐了很久,直到他的手心和額頭浸出薄薄的汗,燒已盡退,可以放心回屋子休息了,我倆卻睡意盡消,便撥開火,坐在桌前吃東西聊天。

“我這是在哪兒?”快天亮時,老人睜開眼睛。

“屋裡,”雲心回答,我倆捱到他跟前。

“謝天謝地,你們把門開啟了,”他呆澀地看看雲心,沒露絲毫欣喜之色,“我有空便試著開那門,但始終未能如願,累了也洩氣了,只好繼續在屋外遊蕩,沒有吃的,沒有衣穿,以為就要死了,便躺在屋簷下等黑白無常把我抓走。這不知道睡了多少年月。”

“水伯,你知道我們要來?”我問。

“天啦!二位是如何上得這青丘山的?”老人恍然驚覺,方如夢初醒,“沒人能上得了山來,你們居然還爬到……”

“不知道啦!反正就這樣上來了,”雲心俏皮地回答。

“水伯?天吳?”老者捻著鬍鬚,一雙鼠眼瞅瞅四周,搖搖頭,手指上方,“我不是天吳,天吳住在山頂。我是洩露天機被罰到青丘山斷巖的衲摹衍呶,沒有吃穿,受飢寒和烈日灼烤的刑罰。”他沉默一會兒,眼神無力地掃過周圍,在我和雲心身上停留片刻後深陷下去。

接連三天,雲心悉心地照顧他,做吃的,疊被鋪床,每天午時攙扶老人出門散步,曬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老人的體力漸漸有所恢復。他嘴上不說,心裡卻很感激。也許是獨處太久,他從開始的喋喋不休變得沉默寡言,偶爾支離破碎、言不搭意地和我們說說早被淹沒在歷史洪流中的那次事蹟。也有幾次,他本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我們自然明白他在有意迴避往事。

陪衲摹衍呶散步, 他總愛凝望我們上來的方向,最後終於要我倆陪著過去看看,沿路,他還是說起向靈臺侍童啟看天機的荒唐事來,因此才受到天罰。就像身處沙漠深處的人害怕看到無法汲取的涼水,老人一直不敢靠近石階,現在他突破了這樣的勇氣,但當雲心說,惡靈獸震斷石階,連同同圍的山石一起掉進深淵了。老人滿是希望的目光立即又暗淡下去,呆滯中透出更大的絕望,過了許久才嘆著氣要我們扶他回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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