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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說著,聲音有點沙啞,稱這些年都過得不怎麼樣,以前來都是騙她的,不想把壞訊息誰給她聽。

邱澤天說方言的時候聲音很小,很溫,張邵總覺得這樣的他才真實,稚氣未脫,連聲線都是青澀的,格外脆。他原本就是一個偽裝成大人的小男孩,骨子裡柔軟細膩,根本不應該做什麼「澤哥」。

張邵聽得心裡難受,每每同哥哥去看望周雨,張深也是這樣對空氣喋喋不休說話,什麼過得好不好,什麼你走了我多掛念,到最後永遠以流淚收場。

死人總是有種魔力,催淚。

而張邵這方面特別淡泊從容,他從小到大不理解封建迷信,科學至上,他寧願相信世界上有ufo,也不相信觀音菩薩保佑。當然,他更不會覺得死去的人能聽到活人說話。所以他從來不開口,最多默默給周雨燒點紙錢,給哥哥遞紙巾擦淚。

邱澤天吸口氣,輕咳,用方言說愛他。

張邵愣住了。

他聽著少年在發誓,講什麼不會結婚,就當他不孝;說什麼喜歡到願意去死,永遠變不了;念什麼一輩子就這樣了,別再擔心……

張邵眼眶濕潤,他有一刻手足無措,彷彿跪的不是墳頭而是禮堂,進行的不是祭拜而是宣誓。他傻愣愣地跪著,一縷香菸飄散,空氣中瀰漫著腐朽落後的、封建殘餘的、百年不變的習俗。

這是後人對前人的思戀,是邱澤天對「親人」一詞無法再擁有的哀悼。

「聽不懂我說什麼吧。」邱澤天擦了擦眼角淚水,笑著嘀咕:「嚇到你了嗎。」

張邵沉重地搖頭。

邱澤天抿嘴,他自以為張邵什麼都聽不懂,聽不懂自己的決心,聽不懂他在告白。少年心甘情願,傻笑幾聲後抱著他流淚,從抽咽到小聲啜泣,再到痛哭。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委屈什麼,總覺得剋制不住。

奶奶死的時候,他的家已經開始瀕臨破碎了。邱澤天當時十五十六歲,下跪求村裡人幫忙辦酒席,從村頭跪到村尾,他爸爸是遺臭萬年,欠了很多人情債。

沒幾個人願意幫他。

他有貧困補助,上學那會兒羞於填寫那種資料,覺得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老師挺體恤他的,總是喊他去辦公室。

那天秦時齊抽菸犯事,剛巧在辦公室給班主任教育,他吊兒郎當跟老師扯皮,見邱澤天進來還特別興奮地打招呼。

邱澤天臉紅了,他不想讓朋友知道自己家裡的事情,磨磨蹭蹭不願意開口,秦時齊當時很納悶,望向老師手裡的紙張恍然大悟。而秦時齊這人特別實在,對人好無非是明理暗裡幫著,從來不提這事。

張邵說得對,這份友情裡有同情,邱澤天什麼都知道,可還是不小心喜歡上對方。

他缺愛。

缺好多好多的愛。

哪怕人家給他一丁點兒,他都想十倍、二十倍、百倍還回去。

張邵摟著他腰,原本還安慰、安撫他,最後受不了邱澤天淒悽慘慘的聲音,陪著一起流淚哭泣。他怎麼能不心疼。

他知道邱澤天苦,不知道他這麼苦。

落日餘暉,兩人從墳地裡躥出來,張邵牽著他走,邱澤天捂眼睛擦淚。他倆一前一後,走在狹窄陡峭的小路上,天邊是絢麗的火燒雲,雲朵肥厚彷彿要掉下來。

田野間有桔梗燃燒的味道,鳥聲不斷,邱澤天哭得一抽一抽,緊緊握住張邵的手,「她一定會……怪我……喜歡男的。」

張邵啞聲道:「不會的。」

「她以前老是要我……找能幹的姑娘……不要多漂亮,要務實,要顧家……讓我結不要朝三暮四……」邱澤天聲音顫抖:「你又不能幹,又懶……她肯定失望透頂……」

「我改,我以後不懶了。」

「張邵,我真的,好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你。」

「遇到你喜歡你,我就會珍惜你……你也知道我是個老土的人,我認定的事情這輩子都不會改……我帶你見我奶奶,我是想告訴她,我真的打算跟你過一輩子……」

「好,一輩子。」張邵深吸一口氣,點頭,「我都知道,我願意。」

邱澤天一路都在悲傷之中,回到家,張邵熟練地打井水,取下他們晾曬的毛巾,浸濕後擰兩下,給他哭成花貓的寶貝搽臉。

邱澤天眼眶通紅,沉默著任由張邵收拾。他直勾勾地盯著張邵再度打濕毛巾,也給自己擦了擦臉,回到竹板床邊,坐下後拿過他手,一絲不苟地揉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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