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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那一夜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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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簡單而又最複雜,最真實而又最虛假,是感情。

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如同笑與淚,哭,未必是傷心難過,笑,未必不是傷心難過。

感情可以偽裝,然而一個人真正動了感情的時候,偽裝也是偽裝不來的。

呂道長是在笑著流淚,方道士是在哭著流淚。

深夜裡,燭光下,半床月光。

榻上二人對坐,師徒與燭共淚。

方殷已然看到他頭髮花白,臉上皺紋多了幾道,更顯老態。而淚水流淌,清清亮亮肆意蜿蜒在臉上,訴述著真心實意的悲傷落寞。師父,師父,他是方殷的師父啊,方殷的師父!他說:“為師自知平庸,自覺愧對於你,待得它日若有機緣你自可另擇明師。”他笑著說:“方殷,這是師父的真心話。”

方殷只回一句,宿道長便哭了。

方殷一字,一句,地說:“方殷此生只有一個師父,那就是你。”

呂道長潸然淚下,卻是笑著,搖頭:“傻孩子,不要這樣說,只有你這句話,師父死也值了。”於是方殷不說,開始流淚。呂道長笑道:“師父不中用,卻是誤了你,方殷,你怎就不怪師父?”方道士哭道:“不是不是,是方殷自己沒出息,怪不得你,師父——”

這一聲師父,才是真心實意。

五年多了,再叫一句師父,往事不曾忘記。

“你聽好,我本無用之人,處處稀鬆平常,師父冷落,道友嘲笑。你這般做,也是對的,我,不配當你師父。”一朝憶起,字字不落,而如今,呂道長還是這般說:“師父教過許多徒弟,卻無一人出人頭地,方殷,當日你要師父來教你,卻是錯了。”

錯了,是錯了,是方殷錯了。

呂道長平生最大的志願,便是教出一個出類拔萃的弟子,從而證明一個平庸的師父,一樣可以教出不凡的徒弟。然而方殷不是,方殷顯然不是,呂道長心裡明白,方殷心裡也明白。然而就在那時,懊惱之中悲慟之下,有一句話驀地起於心底湧上喉嚨直將脫口而出:“沒有錯,要的就是你!”

自是說不出,還是沒底氣。

不是呂道長不配做方殷的師父,而是方殷不配做呂道長的徒弟。

萬千榮光,莫大聲名,那不是方殷。

如果有一天,方殷可以自豪地,大聲地告訴所有人!方殷的師父,名叫呂長廉!

多好!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至少現下不能說。說出去只會辱沒了師父,還有上清的聲名。

方殷是哭了,方殷恨自己。

呂道長已然看到他哭了,呂道長還是很開心。月光投在蒼白消瘦的面頰,掩飾不住蓬勃的朝氣,燭光之中道道淺而淡白的傷痕,卻襯出格外烏黑的發。小徒,小徒,小徒長大了,真的長大了啊!他是哭著,如同以往那般委屈嗚咽淚流滿面,然而那倔強的唇角那眼中流露出來的不甘不服更是不忿,那是一模一樣!

——方殷此生只有一個師父,那就是你!

用任何言語也無法形容呂道長那一刻的心情,呂道長只欲大笑大叫向天大喊一聲,值了!實則呂道長想要的,呂道長已然得到,便是徒弟再本事再能耐再出人頭地便是天下第一,他卻記恨了你嫌棄了你看都不去看你,又怎樣!實則方道士想說的,呂道長心裡明白,呂道長一生之中從未如此歡喜過——

為人師者,別無所求,到頭來不過還是一句,師父!

便這一句話,呂道長頓悟!

悟的是道,為師之道,呂道長一直以來苦求不得的那個理想,原來就在眼前。

——傳道受業解惑也,恪吾之責天必予之。

徒將遠行,贈以恪吾。

恪吾其劍,便如呂道長其人。

青鋼為體,灰鞘烏柄,鋒銳自是鋒銳,出奇並不出奇。

劍是出自仙劍閣,卻是最不起眼的一柄,結實,耐用,僅此而已。

方殷收下了,方殷不得不收。

方殷回贈呂道長一件衣服,是那件貂裘。

衣如新成,卻是小了,皮色紫褐鮮亮,穿在身上不倫不類。

緊緊的,很貼心,像是一件小棉襖。

現下呂道長哭笑不得,方道士終於笑了:“當真體面又精神,哪裡來個老小夥兒?”

呂道長不說話,低著頭,仔細繫好最後一個衣釦。

隨即一笑:“真暖和。”

二人相視一笑,前嫌玉釋冰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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